[喻黄]江湖之远(29)

我……我好希望有人还记得这篇QAQ(底气不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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喻文州点点头。

黄少天本来望着他,在他眼光移过来时又忙转移视线,喻文州看在眼里,笑了一笑,牵痛了伤口,这个笑马上收了回去,他却没有移开目光,而任由其定格在黄少天身上,好像看一眼少一眼。

空气静默,喻文州适时地开了个话题:

“记得小时候读《史记》,《秦始皇本纪》记载了始皇一生中有两次占卜。第一次是始皇三十二年,燕人卢生从辽东海上归来,说‘亡秦者胡也’,于是秦始皇派大将军蒙恬,率领三十万大军北佂,略取土地,又兴建长城;第二次是始皇三十七年,方士徐福出海多次,以求长生之药,未果,害怕被始皇降罪,于是告诉始皇帝,蓬莱仙药可得,然为大鲛鱼所阻,秦始皇又梦见自己和海神搏斗,醒后找来博士占卜,博士说,水神不可见,所以让大鱼蛟龙为侯。于是始皇派人在东海架起连弩,以射杀蛟龙,虽然在芝罘射杀了一条大鱼,可是秦始皇依旧在东巡归来时就病倒而卒。”

黄少天坐在床边,手撑着窗子,听喻文州讲故事听得入神,黄少天小时候跟随母亲,但母亲是胡人,教不了什么中原之学,后来到了蓝溪阁,蓝溪阁虽然号称书院,魏琛自封山长,其实是个连“请君入瓮”都能说成“请君入瓦”的角色,他又迷上了练剑——也不是抗拒读书,但是和练剑相比,那些文字不免索然无味。唯有喻文州上山后,经常和他讲论故典,他倒能听得入迷。

喻文州又说:“其实谁又能知道,秦始皇驾崩那时,离他一统天下,尚且不足十年时间。就这短短十年里,他派人求仙,祈求自身长生不老、国家万世不灭,都成了痴人说梦——话说回来,这世上痴人说梦的人还少吗?秦始皇觉得阻碍他求仙的是海上子虚乌有的大鲛鱼,以他九五之尊,能派遣天下最厉害弓弩手射杀大鱼,可秦依然二世而亡。现在又有人觉得他的大鲛鱼是陆地上的人……他也能派出世上最厉害的弓弩手,可是暴秦也不过短短十年,而今已历二世……”

黄少天悚然看着喻文州。

他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——喻文州说“有人的大鲛鱼在陆上”,这话没说满,说是他父母一众还是江湖门派一众,也都讲得通,而那“有人”指的是谁,则大逆不道至极。

这是微草的船,船上只有他们两个外人,又刚刚经历了官兵检查,黄少天警觉地看了一眼门外。

喻文州轻声道:“无妨。他们都回舱里了。”

黄少天下意识地扶着冰雨的剑柄,他想,喻文州为什么要说这些。

喻文州又说:“你看,秦始皇这两次占卜,都和他叫人出海有关。现下我们也要去了,其实痴人幻梦,自古至今从未停过,又哪里需要问鬼神呢?”

他话里有话,黄少天自然能懂,喻文州尚未对他说过计划的全貌,同样,他也未问过,毕竟一早就发誓要自己揭开这人的真面目,但他忽然觉得,可能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。

“少天,其实我总想能和你再回到岭南,看一看海——”

黄少天正想得出神,冷不防喻文州幽幽长叹了一声。

在蓝溪阁的日子,练剑修行无聊,黄少天就爱跑去海边,后来喻文州上了山,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变得爱拉喻文州去海边,渐渐地,靠近海堤的那一带,就成了他俩心照不宣的地方,那里天高云淡,天气好时能看清对面苍翠的山峦,好像浮在海面上的蓬莱方丈,不远处是蓝雨的海盐场,晒盐如雪浪一般——而他们最后一次“正常”见面,也是在海边,那时黄少天拿到冰雨,迫不及待地去海边试剑,喻文州收到家书急匆匆地去找他,两人刚说上几句,就目睹了海堤被炸,盐场瞬间毁于一旦的巨大变故,之后一切好像被卷入看不见的巨大漩涡,蓝雨也随着这一切土崩瓦解,天地崩塌,无处可逃。

“小时候父亲在边疆打仗,我跟着母亲在京城长大,后来随父亲来岭南赴任,就是先走运河,再从大江转到海路,一路到了岭南……路上风平浪静时,我站在甲板上凭栏远望,总在想,远到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真有十洲三岛,古人那些传说是不是真的。后来又来了岭南,见到了很多泰西的商人和博物学家,他们都从海上而来,但他们告诉我海上并没有蓬莱仙山和不死药,而是有着风暴、大鱼、海盗和无穷无尽的冒险,也有说不尽的陆地海岛和奇异的风土人情——于是我很想知道,究竟海外是和我们的书里写的一样,还是和他们说的一样,那时我就常想,将来一定要出海看看。”

喻文州说了好久,又是一阵咳嗽,黄少天本担心他气闷,开了一半窗子,这时急忙起身去关,有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胳膊,黄少天转回目光,只见喻文州本来失血太多的面色,在灯光的映衬下泛起妖异的红晕,这并不是健康的血色,反而衬得面容愈加苍白。

喻文州摇摇头:“让我多听听夜雨的声音,多好听啊,怎么会烦呢。”

黄少天犹豫了一会儿,找出一床毯子,抖开来:“那个……外面冷……”

本来话最多的人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,喻文州道:“有劳少天了。”

他受了伤,方才高英杰一通包扎,为止血极是用力,堪比五花大绑,此时行动不便,连抬起手都艰难,黄少天将毯子披在他身后,手臂绕过去,有如环抱,这个姿势让他的动作凝滞了一下,就在这一滞之间,毯子从他的右手脱落,坠到了地上。

喻文州想帮忙捡起,黄少天是剑术好手,眼力何等敏锐,喻文州左肩刚一低,黄少天急忙喊道:“你别动!”

似还不放心般,黄少天左手成圈,将喻文州虚罩在里面,让他无法动作,然后俯身将喻文州身后的毯子捡了起来,轻轻绕过他的后背,然后掖在领口。

两人的影子投在半开的窗纱上,空气静默温柔,灯火摇摇曳曳,落进喻文州的眼睛里,又随着他的目光,缱绻落在黄少天的身上。

黄少天这才注意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,他讪讪松开手,将身子往后挪了一点,空气褪掉了暧昧的颜色,却酿成温柔的暖意,室内愈加温暖如春,微醺的热意从耳后腾起,雾气般漫开在两人之间。除了两人的呼吸,就只能听见雨滴顺着屋檐流泻,碎玉般坠入清空的江水。

两人谁也没有动作,目光相接的一瞬,黄少天如梦初醒,向后弹开:“那个,你还好吗……”

“少天,想到我们以前也是。”喻文州倚在榻上,却没说完话。

听话的人却知道喻文州要说什么,岭南冬日向来温暖,某一年酷寒无比,黄少天怕冷,抱着被子来找喻文州,喻文州被他吵醒,饧着眼把瑟瑟发抖的黄少天迎进来时,那人已经快冻成冰雕,喻文州才将两床被子叠在一起,黄少天就先钻了进去,像小动物回到过冬的巢穴,缩着不肯出来,反倒把喻文州给冻病了,第二天没法起床,黄少天过意不去,翘了早课偷偷来照顾他,恨不得把所有被子都堆到喻文州身上不说,又给他披了两层毯子,喻文州觉得热,黄少天偏替他掖在胸口,不许漏一点风,喻文州顺利达成在隆冬中暑的成就,被魏琛好一通数落。

黄少天尴尬地咳嗽了两声,捡起刚才的话题:“其实,你想出海远航的话,等到事情办完了……”

他很想说带我一起去,我也想去,小时候问阿娘,阿娘没见过海,长大了问魏老大,魏老大懒得应付小孩子无孔不入的奇怪问题,后来认识了喻文州后,两人那许多稀奇古怪的心思才志同道合,不论是怎样天马行空的想法,里面总有对方在。

可是现在他用什么立场说呢,眼前的人分明是仇人,想到蓝雨的覆灭和死去的魏老大,他就恨不得马上用冰雨刺穿那个人的心脏,可为什么见到他,心里最冷硬的冰却总是不经允许地开始融化。

黄少天简直要唾弃自己了,分明是欺师灭祖宵小之辈,为什么会对这种人不忍。

喻文州叹道:“等事情办完,少天就该为魏前辈——”他已经叛出师门,黄少天也不许他自称魏琛的弟子,他的话语在这里凝滞了一瞬,“该为他报仇了。少天杀了我,到时候带着我的骨灰出海,少天看见了、经历了,也就等于我也和少天去了一遭……”

“别说了!”黄少天正在恼恨自己的不忍,偏偏喻文州又说这样的话,他忍无可忍,失态地出声喝止,“你不要再说这种话!你以为……”

他的声音骤然停住,舱外传来敲门的声音。


tbc

掉书袋都是为了剧透,原谅我~(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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